馮至《十四行集》的西方哲學資源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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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十四行集》作者馮至(1905-1993),原名馮承植.河北涿縣人。二十年代就讀于北京大 學徳文系。1923年參加淺草社，1925年參與組織沉鐘社。1930年去德國攻讀文學和哲學。 五年后回國，任教于上海同濟人學附中。抗口戰(zhàn)爭中任昆明酋南聯(lián)合人學教授、系主任。1964 年后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所長。本書具時代特征和風格，值得一閱。 摘要：作為“中國最為杰出的抒情詩人”，馮至憑借其20年代浪漫主義抒情詩歌蜚聲 文壇。1941年，他運用十四行體的形式寫出了二十七首詩，結集為《十四行集》。這部詩集 與其Z前的詩歌風格迥然不同，詩中流露出的人生態(tài)度、生存觀念等均報示出受到曲方存在 主義哲學

2、思想，尤其是存在主義思、想家克爾凱郭爾、雅斯貝斯的深刻影響，《十四行?集》也 因飽含“存在之思”而成為當時文壇的一道獨特風景。 關鍵詞：馮至《十四行集》克爾凱郭爾雅斯貝斯 被魯迅先生譽為“中國最為杰出的抒情詩人”的馮至，憑借其20年代浪漫主義的抒情 詩歌蜚聲文壇，之后卻經(jīng)歷I年沉寂，鮮右創(chuàng)作。直至1941年，他運用十四行體的形式寫 出了二十七首詩，結集為《十四行集》，這本被朱自淸先生評價為“于口常境界里體味出精 微桝理”的詩集，展現(xiàn)了沉潛十年后的馮至對于生命的體認和對于生存的獨特理解，而從中 我們町以發(fā)現(xiàn)西方文化資源尤其是德國存在主義桝學對馮至思想的深刻影響以及馮至的創(chuàng) 造性轉化。之前的相

3、關研究多集中在奧地利詩人里爾克與馮至的關聯(lián)上，而較少深入到論述 馮至喜愛的存在主義思想家們與他的精神聯(lián)系，因此筆者試圖針對這一問題進行簡要分析。 一、尋求與應答 馮至早在1927年就出版了他的第一本詩集一一(昨口之歌》，歌唱愛情和友誼，風格深 沉含蓄、憂郁感傷，這町以看作是他的“青春之歌”。接著，人學畢業(yè)的馮至遠赴哈爾濱第 一中學教書，步入這座北方都市，他看到的卻是聚集了“猶太的銀行，希臘的酒館，口本的 浪人，高麗的妓院”的畸形城市，聽到的都是“病的聲音”，揮之不去的是“一望無邊的陰 沉，陰沉……”。因而在1928年初創(chuàng)作完成的長詩《北游》中，他的“情懷已經(jīng)不似舊時”, 曾經(jīng)空洞而浪漫的幻

4、想?個個破滅，現(xiàn)實的本來面目赤裸地擺在眼前，迫使著他去重新思考 人生，尋找人生的意義。 解志熙先生曾指出：“對馮至來說，《北游》既是結束又是開始——結束了此前那種浪漫 中略帯唯美的青春抒情，而開啟了此后更為現(xiàn)代性的人生探詢?！?[1]在寧靜而陰暗的夜里， 馮至仰望星空，思索著“什么是我們的實在”，什么是“正當?shù)乃郎?，追問著作為人的存?方式，作為生命存在的終極意義。但是，中國傳統(tǒng)價值體系提供給馮至的精神資源并不足以 解答他的困惑，儒家的道德意識、政治理想、君子人矗，道家的逍遙自在、物我兩忘、清靜 無為，根本無法解決現(xiàn)代人所面臨的生存困境，無法排解由于意義缺失而造成的人內心的焦 灼感。馮至曾

5、坦言：“寫出五百行長詩《北游》。此后，我雖然繼續(xù)寫詩，盡管語言和技巧更 熟練了一些，但寫著寫著，怎么也寫不出新的境界，無論在精神上或創(chuàng)作上都陷入危機。我 認識到，自己的根底是單薄的，対人世的了解是浮淺的，到了 30年代開始后，我兒乎停止 了詩的寫作?！?[2]馮至在這里所說的“精神上或創(chuàng)作上都陷入危機”指的就是由丁本土文化 終極價值的缺失帶給他的難以超越的精神困境，以及其作為現(xiàn)代人的存在危機和精神苦悶。 1930年10月，馮至遠赴德國留學，先后在海德堡大學和柏林大學學習德國文學及竹學 與美術史。留學的五年期間，馮至曾聆聽存在主義哲學家雅斯貝斯的教誨，以極人的熱情閱 讀克爾凱郭爾、尼采等人的論

6、著文章，深受這些存在主義先馳們的影響。另外，馮至傾心于 富仃存在主義色彩的奧地利詩人里爾克?坦育里爾克的許多r?詩和生活的言論對他像是對 癥卜藥，給他以極大的幫助。細諫《十四行集》，可以發(fā)現(xiàn)正是這些西方竹人的思想觀念照 亮了馮至的精神世界，讓他對個體生存、生命意義等問題右J"更為深刻的理解和反思，而詩 與竹學根融的《十四行集》也“使中國現(xiàn)代主義詩歌第一次具備了酋方現(xiàn)代主義詩歌那種形 而上的品格”。 二、作為“孤獨個體”的生存態(tài)度一一 “獨立成為一個生存者” 對于“孤獨”的體驗，馮至再熟悉不過，《昨口之歌》里有許多抒寫青年人孤單寂寬心 悄的詩篇?！妒男屑分?，馮至同樣書寫孤獨和寂寞，但此時

7、的“孤獨寂寞”已人不同于 往口。比如《十四行集》的第二十一首： 我們聽著狂風里的暴雨 我們在燈光卜?這樣孤單， 我們在這小小的茅屋里 就足和我們用具的中間 也生了 T?里萬里的距離： 銅爐在向往深山的礦苗 瓷壺在向往江邊的陶泥， 它們都像風雨中的飛鳥 各自東西。我們緊緊抱住， 好像自身也都不能自主。 狂風把一切都吹入高空 暴雨把-切又淋入泥土， 只剩下這點微弱的燈紅 在證實我們生命的暫住。 暴雨之夜，小小的茅屋內，所有的一切都與人疏遠著，人又何嘗不像是“風雨中的飛鳥”, 好像“隨時都管領太空”，但又隨時“感到?無所有”，這里的“孤獨寂寞”再不是憂郁唯美 的浪漫抒情

8、，而是一個現(xiàn)代人對自身的孤獨和無由庇護性的清醒認知，是對個體存在處境的 深刻思索。詩人在此想要表達的是個體存在的孤獨寂寬和生命存在的虛無體驗，而這也正是 存在主義哲學等西方現(xiàn)代主義流派的根本情緒。 明確了個人的生存處境是孤獨的，馮至并沒冇繼續(xù)沉溺于存在的虛無，而是在克爾凱郭 爾的引領下，強調在孤獨的生命狀態(tài)中，人必須獨立成為一個生存者，對自己的生命負責， 承擔生活中所有的問題，從而獲得一種真實的存在。所謂“人之町貴，不在于任情地苦笑, 而在于怎樣能加深自C的快樂，擔當口（2的痛苦”。馮至曾講到：“其實我是故不哲學的人， 我的思想不人邏輯。竹學家有兩類，一類是自己創(chuàng)造出一套哲學體系，另一類是對

9、生命有深 刻的體驗，只是誠實地寫出個人的感受，前者如康德、黑格爾，后者如基爾克郭爾、尼采等。 那種自成體系的桝學，文字比較艱深，我不人去讀，但像基爾克郭爾、尼釆，文章寫得非常 深刻，文字生動十分感人，我讀他們的著作也受到他們的影響?！? 克爾凱郭爾認為，人，應該是孤獨的個人，也即“孤獨個體”。只有個人才能在體驗中 領會和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因此只有個人的存在才是真正的“存在”，而其他的物只是存在 著。每個人都應肯定自己的存在，自覺自己的存在，枳極主動地參與人生的全過程，而不是 隨波逐流地附庸他人生活。另外，克爾凱郭爾特別強調“個體”與“公眾”的差別："公眾 把一切的'個人’溶在一起，成為一個整體

10、，但是這整體是最靠不住的，最不負貴任的，因 為它任什么也不是。一個時代、一個民族、一個團體，一個'個人'，都是一些把握得到的 具體，所以它們能夠有貴任心、慚愧心、懺悔心——這些，公眾卻都沒有。”克爾凱郭爾如 此強調“孤獨個體”，就是希塑每個人能獨立擔當起自己的生存，不推卸任何貴任。 回到馮至的《十四行集》來看，他把克爾凱郭爾主張人們應獨立承擔自己的生存，負擔 起各種生活問題的思想滲透進了詩句中。比如《十四行集》的第四首詩： 我常常想到人的一生， 便不由得要向你祈禱。 你一叢白茸茸的小草 不曾孤負了一個名稱， 但你躲避著一切名稱， 過一個渺小的生活， 不孤負高貴和潔白， 默默地

11、成就你的死生。 小小的鼠曲草，原本亳不稀奇，但在馮至看來，卻是那“白色茸毛的花朵，謙虛地摻雜 在亂草的中間。但是在這謙虛里沒有卑躬，只啟純潔，沒有矜持，只有堅強”，在這里，鼠曲 草彖征著獨立、堅韌、承擔的生存態(tài)度。鼠曲草雖小，卻也“不曾孤負了一個名稱”，謙虎 而堅強地生存，更“不孤負高貴和潔白”，鄙棄一切的浮夸，孑然一身擔當起一個人的宇宙。 人也應像鼠曲草一樣，背負起各自的責任，堅強獨立，不隨波逐流，默默成就自己的死生, 獨立成為一個生存者。 三、作為個體的存在方式一“關聯(lián)”與“分擔” 細讀《十四行集》，可以發(fā)現(xiàn)這二十七首詩是一個相互聯(lián)系、相互補充的整體，詩人既 主張作為“孤獨個人”應辿

12、立承擔自身的生存問題，同時也肯定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和交流, 希望人們相互分擔各自的生命，而在這一點上體現(xiàn)出了馮至對雅斯貝斯“交往”理論的吸收 與轉化。 苦名漢學家吁力安?高利克總結過：“從馮至的作品中，很難看出雅斯貝斯哲學里存在 主義原則影響他到什么程度，但在個人遭到分裂和疏遠的那個時期，在白關溝通這個主要問 題的解決上，馮至與存在主義有著明確的一致性?！?[3]為了說明這一問題，我們來看《十四 行集》里的第五首詩： 我永久不會忘記 酋方的那座水城， 它是個人世的象征， 「百個寂寛的集體。 一個寂寬是一座島， 一座座都結成朋友。 當你向我拉一拉手， 便像一座水上的橋， 當你向

13、我笑一笑， 便像是對面品上 忽然開了一 M樓窗。 等到了夜深靜悄， 只看見窗而關閉， 橋上也斂了人跡。 馮至曾兩次游歷盤人利的水城威尼斯，對這座城市非簾親切。他在詩中將威尼斯作為一 個人類世界的彖征，一座座小島就像一個個寂寬的個體，小橋和樓窗的連接就像是人們之間 的牽手、微笑，是相互之間的溝通和交流。因此，詩人想要表達的是人與人之間要多多溝通 交流，而不是隔絕與外界的聯(lián)系與交往。再比如《十四行集》里的第七首詩，同樣是寄希望 于人們能夠互相交流、互相分擔各自的生命： 和暖的陽光內， 我們米到郊外， 像不同的海水 融成一片人海。 付同樣的警醒 在我們的心頭， 是同樣的運命

14、 在我們的肩頭。 共同有一個神 他為我們擔心： 等到危險過去， 那分歧的街衢 又把我們吸回， 海水分為河水。 1940年10月，身處抗戰(zhàn)大后方的昆明開始遭到日軍飛機的轟炸，因此半聽到警報拉響, 城里的人就會往城外跑，以躲避空襲。這首詩寫的就是人們?yōu)槎惚芸找u，逃往郊外的場景。 大概是相同的環(huán)境可以消除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一起跑警報的人們競然“像不同的河水, 融成一片大?！保煌艑挼膫€體因為擔負著同樣的“警醒”和“運命”而聯(lián)系了起來。町 是危險過去，海水又會分成河水，人們之間的距離會再次出現(xiàn)，每個人又成為了單獨的個體。 顯然馮至不愿人們恢復到漠不關心、互不關情的狀態(tài)，他期待人與人

15、相互關心、相互分擔, 而“人生的意義在乎多多經(jīng)歷，多多體驗，為人的可貴在乎多多分擔同時同地的人們的苦樂”。 前文在論證馮至與克爾凱郭爾的關聯(lián)時，我們論證過“人之可貴，不在于任情地苦笑, 而在于怎樣能加深自己的快樂，擔當自己的痛苦”，表面看來，這兩者是互相矛盾的，“為人 的可貴”究競是要“擔當自己的痛苦”，還是要“分擔人們的苦樂”呢2要解答這個疑問，就 需要我們追溯雅斯貝斯的“交往”理論。 雅斯貝斯所謂的“交往”，不是一般的人際交往，而是生存交往，是指作為個體存在的 自我之間的交往。在雅斯貝斯看來，人在本質上是關聯(lián)著其他生存的，所以個人不能依靠其 本身而成為人，“自我存在”只有與另一個“自我

16、存在”交往時才是實在的。因此，生存交 往的般終目的不是像哈貝馬斯的交往理論所主張的那樣，是交往者最終達成某種共識，而是 交流者最終各自成為自己。需要注總:的是，雅斯貝斯雖然主張交往，但并不要求取消孤獨, 他曾說：“不進入交流我就不能成為自己，不孤獨我就不能進入交流?！彼詥螐谋砻嫔峡? 雅斯貝斯的個體的交往與克爾凱郭爾的個體的孤獨是截然相反的，但實際上是雅斯貝斯對克 爾凱郭爾的一種繼承和沿襲，因為他在闡述交往時，首先確認了個體的孤獨。正如有些學者 評論的，雅斯貝斯所謂的"交往”就是一種寓孤獨于交往的“愛的斗爭”，一場爭取自我的 生存的斗爭。所以馮至既強調人作為“孤獨個體”，要擔當自己的痛苦和生

17、存，同時也要與 他人多多溝通交流，分擔同時同地人們的苦樂，從而獲得個體生命的充實和擴人。這兩者非 但不矛盾，而且還是統(tǒng)一的。 另外，如果說這種對他人的關懷和承擔也潛隱著中國儒家傳統(tǒng)倫理觀念中的群體本位觀 念，強調自我與他人、個體與群體的融洽，也是能說得通的，畢竟民族生死存亡在攸關的戰(zhàn) 爭時期，馮至不可能不顧及到民族人義。所以《十四行集》雖然展現(xiàn)出了強烈的個體本位取 向，但并沒有走向極端個人主義，沒冇發(fā)展到自我與他人的對立沖突。但毫無疑問的是，相 對于儒家傳統(tǒng)的影響滲透，克爾凱郭爾、雅斯貝斯給予他的存在主義觀念的影響是占據(jù)主導 地位的。而從馮至在以上兩方面的富有現(xiàn)實感的處理上，也顯示出了他對克

18、爾凱郭爾、雅斯 貝斯存在主義思想的創(chuàng)造性改造和轉化。 綜上所述，馮至在《十四行集》中展現(xiàn)的對于個體生存態(tài)度的關注極富存在主義哲學思 想，王家新曾評價它：“在一個幾乎不容個人持神存在的時代，這不能不足一個奇跡《十 四行集》也因此區(qū)別于同時代的“血與火Z歌”，成為了 40年代詩壇上一個獨待的存在。 參考文獻： ［1］ 解志熙，編馮至作品新編［M］.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 64 ［2］ 馮至在聯(lián)邦徳國國際交流中心“文學藝術獎”頒發(fā)儀式上的答詞見《馮至全集》（第 五卷）［M］河北教育出版社：192 ［3］ ［捷克円力安?雋利克中西文學關系的里程碑［M］北京人學出版社，1990： 241-242